以太风（终章）-生活的事实
二 零 二 三
我听说，圣彼得堡的秋天是阴沉的，这座著名的历史城市低矮的天际线骸云吧，就像彼得大帝的雄心壮志和欧亚大陆的历史一样，一望无垠。
弥：
三年过去了，很想你。
三十岁了，我来到了欧亚大陆的另一端，环游世界的约定，算是开始了楼兰绘梦。我现在在圣彼得堡，正是这个北方帝国最靠近欧洲的一站，我已经在俄罗斯境内呆了十多天了，这个国家可真大呀，这次我终于到了你没去过的地方啦。下一站是哪里呢，我想先去赫尔辛基和塔林，进入欧洲大陆后，意大利和法国是不可错过的，还有伊比利亚半岛，然后去哪儿呢，或许会飞到新大陆吧，古巴，墨西哥，中美洲，再沿着安第斯山脉一路向南，直到智利和阿根廷，直到世界的尽头。真好呀，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玩过了，我这次已经出门快有一个月了，我得和你好好讲讲这一个月来的经历，你可别嫌我啰嗦哦。不过呢，我倒觉得你更有可能嫌我说得不够多，那就听好咯。
我收取了信件，这是一封快件，邮递员直接送到了我的办公室，我微笑向邮递员表示谢意，然后拿过信件三线闭壳龟。我知道，信封里是几张薄薄的信纸，还有很多美丽的照片。我没有急着去打开，这会还没有下班，我准备回家后再慢慢读信。
不知不觉中，收工的时间快到了，秋分时节的傍晚正好降临在下班时刻。今天不用加班，我可以准时回家。我把电脑关上，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今天用到的文件，放到桌上的文件筐内。我拎起包，走出办公室的玻璃门。下楼时，在电梯里碰到几位年轻的同事，这是几位刚步出大学校园的姑娘，她们礼貌地和我打招呼。凤颜妆她们都曾攻读于重点学府，毕业后来到这家创业公司打拼奋斗。我从她们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几年前，我也正是以这样的面貌进入了这家公司，慢慢地从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姑娘，摸爬滚打，到现在成长为公司的骨干力量。她们吃过了晚饭，正准备回办公室加班。我来到楼下，走向公司停车场。
一个月前，我从上海出发，坐高铁到南京，在南京呆了一天。南京我去过好几次，可还有一些地方总没去过，像城外的紫金山和栖霞寺，这次都补上了。现在坐高铁真方便，修了沪宁二线后，上海到南京一个小时都不用，以前的城际可得将近两小时呢。
离开南京后，我坐火车来到兰州，一晚上的卧铺。河西走廊，这是我大学时就一直很向往的地方，却到现在才第一次踏足。我沿着兰州，凉州，甘州，肃州一直向西，丝绸之路上这些明珠一般的城市，都很值得一看呢。兰州作为近代中心城市，有不少晚清和近现代遗存，而且毗邻少数民族地区，又是交通中心，走在大街上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刚出火车站就看见几个穿着僧袍的喇嘛走进一家清真面馆龙科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凉州是河西走廊最重要的历史城市，这座党项陪都的博物馆里既有千年汉墓，也有独一无二的西夏文碑刻。甘州是过去的省会，大佛寺相当惊艳。肃州城内倒没有太多古迹，但是附近的嘉峪关和敦煌那可都是大名鼎鼎了，就不用我多说了。
走完了河西走廊，接下来就要西出阳关了。新疆还是一如既往的迷人，上大学的时候去过南疆，在那里，印欧人，汉人，蒙古人，突厥人留下的层层叠叠的历史遗迹真是激动人心。这次因为时间关系没有久留，本来计划去的北疆环线，临时改成了哈密和吐鲁番，还有首府乌鲁木齐，倒也好，一路都有高铁，方便得很奚春阳。吐鲁番给了我很大的惊喜，这里竟然有那么多遗址，光高昌和交河就够看一天了，历史名城确实名不虚传。乌鲁木齐这座多民族大城市别有风情，自治区博物馆也是货真价实，这片土地厚重的历史又一次震撼到了我。
游览完新疆，我乘飞机到达塔什干，再坐高铁前往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特别想到要去那儿，是因为大学里认识一个俄语系的朋友，她正好在乌兹别克斯坦当外交官，帮我订了车票和酒店。从塔什干又飞到埃里温，在周边逛了逛，亚美尼亚有不少早期基督教的遗址，挺罕见的。这两个国家没有逗留很久，毕竟重头戏还在后面，就节省点时间吧。下一站就坐飞机前往莫斯科了，飞机落地前我一直提心吊胆的，一是久闻俄航的惊心动魄，二是我一句俄语也不会说。最后呢，第一个问题完美解决了，飞机顺利着陆龙皇武神，乘客集体鼓掌，第二个问题却着实让我头疼了好几天。要知道，在莫斯科是几乎没有人说英语的。我在酒店房间里花了半天自学了西里尔字母和一些常用语，就走上街头了，幸好酒店老板会说英语，给了我不少帮助。莫斯科是一座庞大的现代城市，在城市的最中心，有大公时代的克里姆林，沙皇时代的圣瓦西里教堂，苏联时代的百货大楼，和不少联邦时代的现代建筑，每一种都在诉说着这个帝国宏伟而曲折的历史，这一点上还真有点像北京呢。莫斯科周边有几座风景优美的小城，据说是热门目的地，我不太熟悉，挑了几处世界遗产地去了，像弗拉基米尔，苏兹达尔，谢尔季耶夫等等。
离开莫斯科后，我坐火车去了喀山，又回到莫斯科，前往圣彼得堡，途中在大诺夫哥罗德这个文化发源地停了一个白天。我和你说啊，俄铁真是太慢了，连我这么喜欢坐火车的人都快坐不住了，不过也挺好玩的，俄铁是宽轨，所以车厢的一个隔间里能放三张上下铺，坐惯了国铁见到这种配置还真是新奇。最后就是圣彼得堡啦，我现在就在这儿。这座世界级的名城，虽然在俄罗斯境内，但不妨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欧陆城市，城市布局和建筑风格都和俄罗斯风格相去甚远，反而更像是欧洲，到底是彼得大帝向西方学习后的杰作嘛。圣彼得堡真的太适合旅游了，城内城外的各处名胜就能逛上一个礼拜。艾尔米塔日博物馆，也就是冬宫，就花了我一整天的时间，而且感觉还没看够。城里的教堂和博物馆数不胜数，街区中密布的运河河道可以游船雷渊利，城外还有不少避暑胜地，可惜现在不是夏天。我现在正在游览计划里的最后一个景点，圣伊萨克基耶夫教堂，这是圣彼得堡的制高点之一，有观景台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我现在正站在圣彼得堡的顶端。你知道吗，圣彼得堡的秋天很阴沉，我听说，圣彼得堡的一年四季都很阴沉，到了秋天，更是蒙上了温带国家冬天才有的寒意，我都已经穿上大衣了。为了保护历史风貌，圣彼得堡的天际线很低矮，从这里看出去，冬宫广场，喀山大教堂，复活教堂，都能尽收眼底。我说啊，看尽了历史的长河，有时候真会觉得自己也走过了这么长的历史。我已经出门快一个月了，我走过了我们祖国的历史，走过了这个联邦，也走过了我自身的历史，那还短暂却又看不到尽头的历史。现在我想，是时候给旅途做个收尾了。这一个月我真的非常开心太阳战队，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亲爱的弥，我不知道现在的你过得怎么样，上次听说你回国了，在深圳一家公司创业，生活应该挺不错吧。而我呢，也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和所有人一样去生活。我没有辞职，这次旅行是我攒了六年的年假傲剑至尊，正好一个月，我还会回去的，继续上班，继续生活。是的，就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对了，我结婚了，就在上次给你回信后不久。那时我怀孕了，就结婚了。我知道我没有准备好，面对婚姻，面对生育，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但其实有的时候，我们并不需要准备什么，也并不需要什么勇气，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和所有人都一样去做，就够了。生产比较顺利，孩子今年两岁了，是个男孩。我和林以要上班，白天把孩子寄在托管所，或是让他的父母照看，他们已经退休了。我们两人仍在职场上忙碌，为了家庭，为了事业，为了所谓的幸福。对此，我已经习惯了。说是习惯，其实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麻木了吧。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有过多少离经叛道的想法，有过多少对现实的抗拒，又有过多少次反抗和妥协呢，我都数不清了，这所有的一切，没有任何结果，只不过在我和现实之间创造了一道裂缝。
我插入钥匙，启动汽车。我前往托管所去接孩子，丈夫下班比我晚，这个任务自然只能落到我的头上。到达托管所门口时，孩子已经等我好久了。他今年两岁，已经学会了看钟，每天不到五点半，他就会坐到钟前盯着时针，乖乖地等着我下班来接他。现在的托管机构大多倡导超前教学，生怕这些两三岁的孩子在十几年后的小升初或是自主招生考试中吃亏，但说来好笑，看钟认时间的本领倒是小家伙自学成才。他是个机灵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欢他。他蹒跚地走到我面前，投入我的怀里，一边喊着妈妈，一边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语句，或许是想和我分享一天的心事吧，他现在还没有学会多少词汇。我抱起他，把他放在汽车座位上，替他绑好安全带，启动了汽车。
到家后，我把儿子安顿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让他自己挑选节目。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食材，打开天然气灶。这几天丈夫的父母回老家了，晚饭的任务当然也归我负责了，虽然有点不太情愿，但好在我上班不算累，倒是丈夫的工作更繁忙一些，下班也晚。做好晚饭，我把饭菜放到温箱内。丈夫还没有下班，我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儿子身边田明健，拆开在单位收到的信件。
这道裂缝，把我和一切都割裂开了。回想起来，在我这三十年的生命中，好像什么都是割裂的。家庭和亲情，成绩和知识，现实和理想，资本和价值，婚姻和爱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但我好像从来都身不由己，我想做出选择，但似乎没有意义，我们被裹挟在人潮中勇往直前，就像水滴因重力下落，尘土在风中飘扬，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随风而行。
在俄罗斯的这几天，我真的很开心。提起俄罗斯人，总是给人一种高贵冷艳的感觉，可实际上他们真的很热情，不管是景点售票大妈宜都二中，地铁站工作人员，还是便利店地服务员，都对我非常的友善，那是一种突破了语言隔阂的感情，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上海到圣彼得堡相距七千公里，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才能感到快乐吗，旅程结束后，我还要回到原地，回到生活中去。
三年前和你说过环游世界的计划，还说要在世界尽头结束生命，现在看来是多么幼稚啊。我虽然来到了这座几乎位于世界尽头的城市，但环游世界，结束生命，这些都是玩笑罢了，我连巴黎都来不及去了。三十天的假期就要结束了，我下午就要赶往机场，飞回上海。在上海，我有家庭，我有工作绍兴俞家，还有我的孩子，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一切。三年前我确实有过那种冲动，在那个瞬间，我觉得生命没什么可贵的。如果被剥夺了真实和自由，生命又有什么价值呢。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或许生命的价值本来就不在于真实和自由，这些东西，用生命又怎么能够争取得到呢，因为它们本来就不存在啊。弥，在我的生命中财迷仙窍，除了你，我又找到过什么宝贵的东西呢。在我的一生中，你为我带来了那么多的快乐，你的勇敢，你的真诚，你的执着，是我见过最美的事物。
我把信纸折起，放在膝头，紧紧闭起双眼。不，不是的，程真，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不像你说的，我一点都不勇敢，我不真诚，我也不执着。我一直都在退缩，我一直是虚伪的，我一直是软弱的。程真，你知道吗，第一次给你写信的时候，我是认识你的呀。我在杂志上看见了你的文章，你一定都已经忘掉那篇文章了吧，那是你六年级时写的，它让和你同一个年纪的我对未来充满好奇，我给你写了信，却到今天还没有见过你。高三时，我在高考独木桥上奋斗，我们省份升学压力要小一些，但我却没有拼尽全力，没能和你一起去北京，要知道我也多么想去北京上大学啊。大四投了不少申请，最后选了一所排名比较靠前的学校，我知道自己不是做科研的料，所以在美国的时候经常出去旅行，只不过为了打发无趣的生活。本来已经准备做博后了，有个大学同学在深圳创业，问我有没有兴趣，我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就加入了他的团队。我现在在深圳工作，他现在是我的丈夫，我们的孩子今年也是两岁。这些年来，我只是一直在随波逐流，一直在做着看上去不错的事情，过着看上去不错的生活而已。可是程真，真正勇敢和善良的人，是你啊。是你敢于直面一切虚伪，做出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在意你最后做到了什么，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些不是你能决定的。可仅仅是有勇气去面对它，说出它，哪怕只是对我一个人，这就足够了。不管你抗争过又妥协过多少次合阳吧，我都不会责怪你，我都会一样接纳你的。因为你做的这一切，我都做不到。如此懦弱的我，除了自私地希望你替我去发出呐喊外，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你知道吗，真，这么多年来，你的每一封来信都让我泪流满面。真，遇见你才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董菲菲。
妈妈。儿子抬起头，轻声呼唤着我。我回过神，用手背擦去眼角和脸颊上的液滴，低下头，抚摸着小家伙的脑袋。
钥匙在锁孔中转动，他打开房门，换下皮鞋，脱下西装。苏弥，我回来了，丈夫在门口向我打招呼。他今天又加班了拉瓦内利。
怎么又回来这么晚，我把信纸放在沙发上，抱起孩子，走向客厅，吃晚饭吧，我对丈夫说。
我到达普尔科夫机场了，这可能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在这永不疲倦的风中，我不知道我在何处，也不知道我接下来会去何处。或许今天之后，我和你就再也无法相见了，虽然我们从未谋面。我不想失去你，弥，我最后的请求是，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以及，如果不算奢望的话，不要忘记我。弥，答应我，好吗。
永远爱你的
真
2023.09.22
如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封信所说，齐慧娟之后的生命中，我和程真再也没有联系过。但如她所愿，我从不曾忘记过她。我还记得听她说过，圣彼得堡的秋天是阴沉的，当时她从飞机窗口俯瞰那片土地，她看到那座城市低矮的天际线，就像这颗星球一样都市逍遥侠，一望无垠。她还说，窗外的风吹啊吹，那些看不见的风，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
2017年1月14日